萧约往后退了一步,那扇门也跟着进了一步,如影随形。
雪沫细碎积不起来,但余光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一片。萧约低头,见沈邈拔下薛昭尸体心口处的银簪,想要擦干净上面的血迹,但颤抖的双手连握紧簪子都艰难。
白中一抹红,像是枯死却保存颜色的梅,刺目惊心。
萧约听见沈邈惊惶无助地一遍遍呼喊听雪的名字,但天地安静,没有一点回应。
或许沈邈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萧约已经将前因后果全部串联了起来——
自卫国绥平别后,萧约便失去了薛昭母子的消息,一方面是萧约和薛照都想就此同二人解除所有的关联,另一方面薛昭带着冯献棠行踪的确隐秘,让人难以探知去向。
从薛昭和沈邈方才的对话可知,薛昭带着冯献棠去了梁国,这大概是冯献棠自己要求的。
冯献棠这一生难以用史书上那几句不浓不淡的粉饰之言概括。
她的命运起伏之始要从不受宠的郡主被指婚嫁为他国世子之妻算起。
去国离家对于常人来说,大概意味着凄苦悲凉,但冯献棠应当是有过欢欣希冀的,她是个聪明又有野心的女人,她明白,在南地不受重视的海棠,或许能在北国凌寒盛放,让所有人惊艳折服。
然而希冀很快落空,甚至直接堕入噩梦,迎接她的并不是少年夫妻琴瑟在御,而是夫夺子妻君要臣从。
萧约想,是博一个流芳后世的坚贞美名,还是带着屈辱坚强地活下去,蛰伏待机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,冯献棠也挣扎过。
显然她选择了后一条路,并且差一点就走成功了。
让她活下去的是心狠,摈弃一切令人软弱依赖的情感,譬如男人的爱情——冯献棠当然不爱无耻无德的老卫王,对怯懦卑劣的现任卫王也早已失望。但即使没有一分真情,她也能演出七八分来,再加上充分利用男人那点少得可怜的愧疚,她便能孤身一人在茫茫他国立住了自己的一番势力。
但最终毁了她的,也是心狠。
萧约记得,皇帝曾经给了薛昭一颗“无忧怖”。皇帝的试探是真的,所以药应该也是真的。薛昭没把药用在萧约身上,大概是喂给了自己的母亲。
由爱故生忧,由爱故生怖,无忧怖会让人忘记心底最重要的人。
冯献棠吃了药会忘记谁?薛昭大概很希望他自己能成为那个答案,但如今看来,冯献棠很可能是忘了她自己是谁。
在那段艰难求生的岁月里,冯献棠不仅丢掉了对爱情的幻想,也将亲情作为桎梏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去。
可惜的是,即便是愿意付出被忘记的代价,薛昭到底也没能成为母亲心目中最重要的人。但没关系,他们母子余生都会相依为命,不管是不是最爱的人,反正也只有彼此了。
但沈邈的一句话让冯献棠恢复了记忆。
她什么都记起来了,记起来自己辛酸一生、谋算一生,而她汲汲营营苦心孤诣所追求的权力早已烟消云散,余生只能仰赖着自己曾经无情抛弃的儿子过活。